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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故事之后的故事

来源: 西部文学城 时间:2021-07-01

原创 小侠  在词语里诞生 

 

 

在我们村里,饭场是人群集中的闲喷处,男人女人、老人小孩儿,都端着碗散蹲一片,一边往嘴里塞面条、填米饭、喝糊肚,一面嘁嘁喳喳地说个不停。有时公布个刚发现的隐秘事儿,比如某六十多岁的男人和他四十年来的老相好,被人在瓜地里发现了;有时共同回忆上一辈人你来我往的纠葛,比如我家太爷和西邻争端的是是非非;有时逗弄一下身边的孩子们,比如哄骗说胡椒真是越嚼越好吃啊,快尝尝看!

 

他们说起人,像说起庄稼地里的玉米大豆,爱用“茬”字儿。说长辈很多的话是“俺叔他们那一茬啊,真是受大罪了!” 说孩子很多的话是“这一茬是男娃多,上一茬是女娃多。” 不是俺村的,听听会犯晕,一茬到底是多长时间啊?一年两熟,从春种到秋收?还是两年一熟,从今春到明秋?是俺村的,不用过脑子,不用分辨就明白,说上辈人“茬”长,一代的时间,说孩子们“茬”短,三五年一轮。

 

“茬”短,还在生长中,故事就没成个形;“茬”长,已经成了过往,故事就在口耳的流传中,有了品咂一番的意味。

 

我们村里的每一“茬”,都有一两个不安分的流逛蛋,禁不住地爱往花花世界里奔,村子的两条街十道巷根本装不下他们,漂亮妻子聪明儿女也栓不住他们。

 

上上一“茬”人中,很著名的流逛蛋是我大爷爷。据说,他十五六岁就做了土匪,十九岁混成了一个小头目,在郾城到淮阳的沙河段间活动。我大奶奶生我大伯的时候,他回来呆了三天,然后就一去无音讯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,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。可怜了我大伯,一生没见过父亲,一生在想象父亲,逢人就打听父亲,直到前年去世。

 

上一茬的流逛蛋是我好熙叔,他的外号是“小银匠”,得此名号的原因是他十四岁那年,偷拿了母亲的银手镯,跑到漯河街上卖掉,坐火车去郑州,撒欢了好几天。时光流转,他长着长着就老了,开始熬出了小辈人,就有泼辣的年轻媳妇不论辈分地跟他胡闹,还响亮地把他的外号改成了“老银匠”。三十多岁的时候,家里很穷的他,从外面领回个文静贤淑的女人——小琴婶,爱脸红,能吃苦,从不大声言语,很亲我们小孩儿。可是,他仍然隔三差五要出去游荡两三天,好像犯人定期要放放风,不放就憋坏了一样。现在,过了60的他,兴致勃勃地做了老年打工者,他选择干活儿的标准很简单,那地方必须是没去过的。

 

今年年初,他去了遥远的格尔木。

 

今年暑假,我因事去了都兰的诺木洪农场,临回来之前,去了趟格尔木,看望他。

 

他在建红叔的酒店里,干些搬运东西的杂活儿。活不多,工资也不高,一个月三千块钱。可是他神采飞扬,好像正在幸福的河道里飘来荡去,一阵微风起来,他还自在而欢悦地打起了旋儿。

 

刚开个房间,把我安顿下来,他就迫不及待地说:“闺女,走,我领你出去转一圈。”

 

格尔木的街,宽阔明朗,行人很少,车辆也少,还开得慢吞吞的,人像突然踏进了另一种节奏里,心情舒爽起来。

 

真是个老江湖啊,算算时间,他到这里也不过四个月,对这城市就熟悉得像老相识了。一路上,他像个打开的收音机,喋喋不休、一桩桩一件件地讲起来,没有条理,可是充溢着满腔投入的激情。我笑着,一边听,一边看两边的房屋,多是三四层的样子,安安稳稳地静立在明亮的阳光里。

 

走多了,有些累,我俩在一个街角绿化带的凳子上,坐下来休息。趁他稍有停歇的功夫,我开玩笑说:“叔,你这四海为家的性格,想不想俺小琴婶啊?” 他呵呵一笑,说:“真是不想,过几天了会打个电话。”

 

“俺建红叔呢?”近三十年没见的老邻居,被我写进过《一个故事》里了,现在还没见到。

 

“他,那日子过得可美啦!你来格尔木,他去开封了。”

 

“去那里干啥?”

 

“领着新媳妇儿浪漫里呗!”

 

我很疑惑,追问起来。好熙叔第二轮语无伦次的喋喋不休开始了。从他的讲述里,我梳理出了建红叔离开老家后大概的生活脉络。

 

从老家到青海后,他被招进父亲的单位——西宁铁路局上班,具体呢,被分到了格尔木火车站。不久,经人介绍,他娶了一个在西宁某工厂上班的女孩子。后来呢,他靠着被好熙叔崇拜的生存能力——很能混,当上了格尔木火车站的书记。因为工作关系,他有两个家,一个在西宁,一个在格尔木。在格尔木,他有一个女人,两人相好了十三年,好熙叔听酒店里的人说,一把年纪了俩人还经常拖着手在街上散步。可是有一天,散着散着,被突然从西宁来的妻子碰见了,就在街上。那婶子二话不说,立刻离婚,房子、存款都不给建红叔留。那婶子也没再找,跟着刚结婚的儿子在成都生活。现在,建红叔提前内退,承包个酒店,生意兴隆,和那女人也结了婚。酒店的客人呢,几乎都是从内地到西藏的歇脚客,开着越野全国到处跑,建红叔受了影响,也买辆越野跑,人家是往西,他是往东,带着他那媳妇儿,和她十七岁的女儿。

 

我很好奇,问道:“那女人啥样啊?”

 

好熙叔夸张地长“咦——”了一声,说:“啥样?没样!长得一般,瘦得跟干狗一样,不知道你建红叔图啥里,哪里有你那个婶儿好看啊。”

 

“那可能人家俩人对脾气,情人眼里出西施,你觉得不好看,我建红叔看着漂亮里。”

 

一个人的一生,该有几段感情呢?我建红叔,晚年回首的时候,还会想起在老家时,那个穿白裙子、坐他车梁上的女孩子吗?

 

我有些黯然起来。忍不住,问道:“建红叔跟他原来在家里谈的那个女的,后来联系过没有?”

 

“还联系啥啊?人都死十七年了。”

 

我很意外,怎么可能?明明,去年暑假,我还在桥上见过她。

 

“那不是她,那是她双胞胎姐姐,她后来是嫁到了孟庙的八里,就是以前批发八里雪糕的那个村儿。”

 

我不相信。“可是,听咱村里人说,就是她啊。”

 

“不是不是,谁都没我清楚。你建红叔走后,那女的伤了心,晚上还来俺家过两回,哭得稀里哗啦的。她不想在咱这一片呆了,有人给说八里这个媒,她就嫁过去了。”

 

“那她……咋死了啊?”

 

“八里不是挨着107国道么,她也不知道是骑车出去干啥里,被个大卡车给撞死了。”

 

我想象那画面,怎么都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,被大卡车撞得飞了出去。心里一阵紧锣密鼓的难过,我抑制不住地落了泪。

 

“那,建红叔知道不?”

 

“知道了。这事儿发生后过了两年,你建红叔打电话跟我闲聊,那时候还就你代销店的大伯家有电话机,就在那儿,我说建红,跟你说个事儿啊,某某前年被车撞死了。我说过后,你建红叔那边很久都没声音,后来他哽咽着说,哥,我先挂了。我知道,他当时肯定很难过,接受不了。”

 

……

 

第二天,我离开格尔木,回郑州。

 

路上,我想,建红叔还在开封吗?他和那瘦瘦的女人在一起开心吗?现在这个陪了他十来年的女人,应该是他很合得来的伴儿了,能让他感到相处融洽、心情畅快。那白裙子的女孩子,他还会想起吗?想起的时候,会是什么心情?

 

……

 

人生难料,世事无常。耳边,清晰传来了我奶奶常说的一句话:“人啊,一辈子怎么样谁都把不准,活到哪里说哪里吧!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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